2012年8月2日 星期四

《傾向》的挑戰

《傾向》的挑戰 ( 答問錄)——答《傾向》編輯四問

◎   楊小濱 


1. 1993-2000 年期間,您作為《傾向》的重要編輯,你有哪些最難忘記的回憶與感受,以及可以傳授的經驗?

我是在《傾向》創刊號出版後加入的。貝嶺希望我協助支持,我樂意地同意了。沒過幾天,我正在朦朧詩人江河在紐約的家裡看他的天竺鼠,當時《傾向》的副主編石濤打來電話,似乎說是已經把貝嶺廢黜了,《傾向》現在已經歸他管了,希望我跟江河幫他寫稿等等。我一時覺得有一種篡黨奪權的奇怪感覺,就哼哼哈哈地應付糊弄了幾句,對新的權力中心報以比較冷漠的態度。再說我一向秉持仗義,不願成為牆頭草。後來聽說貝嶺和石濤打起來了,又聽說貝嶺班師回朝把石濤廢了。《傾向》歷史的開端有點像宮廷史或共黨史(這跟八十年代萬夏等人篡奪詩歌協會領導權的故事有點接近,但結果不同)。總之,後來我就稀里糊塗地開始圍繞在以貝嶺同志為核心的《傾向》編委會周圍奮鬥了。大概是因為原來的副手跟林彪一樣地娘要嫁人去了,頗有要我補缺的感覺;不過我對副手的頭銜興趣不大,跟貝嶺協議安了個「特約策劃」的名號。還有一件有關的事情是,我九十年代中期回上海的時候,那時候還有淮海路上的老家可以住,突然有一天來了一個戶籍警,讓我跟他到派出所去一趟。我以為是我沒報臨時戶口被抓到了,不料說是有市公安局的人找我。他們很客氣,起先問我學習的情況,慢慢把話題轉到國外留學生辦的刊物,「……比如《傾向》啊,經常跟祖國匯報匯報,」他們提醒我。我覺得把《傾向》叫做留學生刊物有點可笑,不過用意是顯見的。我說是啊是啊,我也常看,有誰誰誰的文章,把能記起來的目錄內容背誦了一遍。他們還打算改日請我吃飯,我說我後天就上飛機回美國了,實在沒時間,就推拖掉了。這個,大概比起貝嶺經歷的險情,實在是算不了什麼。當然,最險的要算是貝嶺被抓那年的經歷了。記得那年暑假,我們先是開了一個會,召集了在北京的一堆主要是七零後詩人作家(有馬驊、姜濤、蔣浩、康赫、陳均、中島等)在北大東門附近的今天酒吧(貝嶺把《傾向》的編輯會議選在今天酒吧,是否帶有某種弦外之音?)。在此期間我還陪貝嶺去了東城一個遙遠的印刷廠看那一期的菲林,地下工作真的非常辛苦。我離開北京回美國之前隔一天的晚上,本來是第二天有個新出刊的發布會,黃峰突然打電話來問貝嶺的下落,說聯繫不到貝嶺,他的直覺是出事了。果然,隨後傳來的消息是被抓了。朋友們忙著轉移雜誌,又投入了新一波地下活動。我上飛機的那天,在飛機上坐了三個小時沒起飛,最後通知說是機械故障,全體下機,安排住一晚第二天再飛。我心裡暗自忐忑,猜想一定是為了讓我重新入境以便一網打盡。還好重入境之後被安排到了麗都大酒店入住,再把前些天一起開會的兩個朋友叫來吃了一頓免費的奢靡晚餐,心裡不免愈發同情獄中的貝嶺。但參加地下工作的惶恐和趣味始終縈繞,成為《傾向》經歷中富於戲劇性的種種插曲。《傾向》的歷史中另外兩件比較重要的事情是1996年的布朗會議和1997年與蘇珊·桑塔格的訪談。1996年在布朗大學召開的「寫作自由國際作家會議」是全球性的,但有一個中文組,是由《傾向》組織策劃的,主要邀請的是海外和台灣的作家和學者,包括不少流亡的異議作家,大陸特意來參加的有芒克、唐曉渡和王家新,是《傾向》邀請的,之後還舉行了「中文作家長桌討論會」。有點像國內外反動作家大集結。跟蘇珊·桑塔格的那次訪談已經流傳很廣了,比較有意思的大概是我試圖在問題中夾帶一些有點刺激桑塔格的內容,從而促使她能夠暢所欲言,所以就提了波德里亞對她的批評。開始貝嶺還有點擔心。果然桑塔格很激動地反駁了,效果還不錯。貝嶺在信中總是簡稱Susan Sontag為SS(國家社會主義?),看得我很不舒服。我至今還保留了許多《傾向》編輯事務上的通信。那時我們主要的通訊方式是傳真,也有少量手寫的信件。很可惜,傳真的字跡消褪得很厲害,現在大多已經不容易辨認。但還是有不少文字引起了回憶,陳東東、臧棣和唐曉渡的筆跡尤其熟悉,不看署名就能認出。比如當時貝嶺、孟浪和我的三方傳真往往是互相提意見,兩個人之間的傳真也往往會傳一份副本給另一人。有幾次都是對各自寫的各期「編者的話」的批評,如貝嶺直接批評孟浪寫的是「粗淺的……老生常談」,我說貝嶺寫的是「官樣文章意義不大」,貝嶺也有次批評我寫的「姿態太高……太誇張……缺乏張力」。有一次比較激烈的衝突似乎是由我而起,發生在美國方面的編輯(主要是我和貝嶺,也牽連到孟浪)與中國方面的編輯(黃燦然,也涉及到陳東東)之間,但誤會的成分居多(當時通訊不便造成的後果)。事情的起因是我在孫文波和臧棣的文稿上寫了一些自己的意見。貝嶺的習慣是把別人給他的通信內容傳真轉發給每一個編輯,卻不加任何說明。黃燦然認為是我要求作者修改,其實我只是給貝嶺看的個人隨感,絕非以編輯身份給作者的修改意見。孫文波那一篇,我的意見所涉及的只是文章所評的王家新詩歌(對詩中“大詞”的疑慮),而不是孫文波的文章(王家新的詩,怎麼改?)。文章大概是黃燦然約來或組來的,他非常生氣,把我們稱作「三人幫」,「三人審查組」,「進行法西斯審查」,「對你(你們)的武斷和專橫感到震驚」。貝嶺和我都感到非常委屈。黃燦然後來對激烈言辭表示了歉意,但保留指責,並引用了陳東東的說法:「楊小濱的『批示』給人一種假洋鬼子居高臨下的霸道印象」。其實,那隻是我給貝嶺看的意見,根本沒打算給作者看,哪會考慮什麼語氣。好在我跟陳東東的友誼好像從來沒有受到影響。其實如果不是又看到這些文字,我已經忘了這件事。回過頭來看,「黨內鬥爭」如此激烈,從來沒有一團和氣的情況,卻也從來沒有傷過感情。黃燦然對編輯事務的嚴肅,也體現在他接受擔任詩歌編輯的信中。他跟貝嶺說:「你可以推薦任何詩人的作品,我亦會在我認可的水準範圍內盡量『寬容』」,包括我們這些編輯的詩稿,「我也會按照我的標準來審閱」 。 

2 .您對再復刊《傾向》的晚輩(經驗傳承),有甚麼建議?

踏著我們的屍骨奮勇前進吧!

3. 您的近況(2001年迄今的個人經歷)與近期的創作,有甚麼特別要說明的?
就經歷而言,從美國移居到台灣,在中研院任職,當然是重大的改變。能夠使我從兩岸的廣闊視野去發現漢語文化的某些過去未曾關注的方面。此外,2001年以來的寫作,也的確有一些美學上的轉化。主要的原因當然是中國當代社會形態的變化,我們所面對的已經不只是純粹的壓迫,我們所面臨的問題也不僅是專制,或者說,本土的政治體制糅合了全球的商業體制,使得寫作的對像變得更加複雜,更加多重。一種文化挑戰如何能夠成為非簡單對抗的,甚至是自我質疑的,或許是我自己近年來試圖探索的方向。因此我近年來對於喜劇的偏愛是顯見的,世界和自身的各種錯亂和荒謬可能是最令人驚嘆的。

4. 對《傾向》2009年復刊及未來刊物的期許和建議。 
我想《傾向》有其固有的傾向,在我的理解下,包括文化批判的鋒芒和非主流美學的追求,都十分值得保持。因此,我並不主張調整《傾向》的傾向,而是更加深入地使原有的方向獲得進一步的發展和延伸,更加開拓原有方向的疆域。


原文出處:http://www.penchinese.com/zyxz/83/083a3.htm


貝嶺:離國愈遠 離母語愈近

轉錄:Posted on by Patty

2012-06-20 旺報

貝嶺:離國愈遠 離母語愈近

      大陸流亡作家貝嶺,近期在德國發表個人的自傳《離:中國》,並獲德國《新蘇黎世報》等3大報刊登書評。近日來台的貝嶺,則預計在數月裡編輯出版波蘭文中譯的《赫伯特詩選》、德文中譯本《慕勒圖像詩選》等,貝嶺認為,台灣是很自由的出版天地,雖然許多波蘭、德文書對主流出版社而言沒有市場,但他以中國流亡作家身分在台灣能夠成立工作室,替流亡知音推出好書,已感到無比欣慰。
        甫結束德國施品根藝文基金會的駐地邀請,來台已看過老友高行健的《夜遊神》演出,貝嶺對於高行健談及在海外及台灣享有更多的文學自由感到心有戚戚焉,在端午節即將到來之前,貝嶺感嘆:「朝代更迭,帝王如梭,可詩人節長存。」然而同為作家,他感慨自己的流亡之途,比屈原的放逐之路更為漫長,流亡中的貝嶺,心中也時時湧現孔子的自況:「道不行,乘桴浮於海。」這些年,正因為流亡,讓他跨過了地理距離,再跨過心理距離,經由書中的世界,透過流亡的預習,成為真正的歷鍊。
母語 始終攜帶的行李
        「流亡中,母語是我始終如一攜帶的行李。作為中文作家,不管漂泊之途多遠,是母語,始終占據了我的思考,我的潛意識。」也因此貝嶺感慨而向台灣呼籲:「哈金、廖亦武、馬建這些作家的作品,為什麼要被視為外來者?重點應是語言而不是國籍,台灣成為這些作家中文版作品的首發之地,為什麼還需要狹隘地認為這些作家不是台灣作家?」
        曾在03年擔任台北國際書展策展人,近年更為法蘭克福書展和今年倫敦書展對中國的邀請作者名單進行抨擊,他認為台灣如今有龍應台這位在文化界少數具有僑居海外經驗,具國際觀的部長,於走向國際時,對「台灣作家」的定義,有再大器的必要。
夜審 過了10年才爆料
        貝嶺的自傳《離:中國》已在德國推出德文版,回憶錄中最不願面對的部分,是警方以10年牢獄的威脅要他當線民的近8小時的夜審,這一段過了10年他才把它寫出來,初稿是在台北的工作室所完成的。除了自己的切身之痛,這些年貝嶺持續看到這樣的政權對劉曉波、艾未未、陳光誠的對待。他說:「我是不會比我的書更早回到祖國的,假使我寫的書,我編的書,不能在中國不被刪改地出版,我的肉身回去又有什麼意義呢?」對貝嶺而言,離祖國愈遠,反而離母語愈近!

2012年8月1日 星期三

台書登陸,困難重重。

        大陸瘋台灣。台出版業盼大舉西進,卻仍有諸多關卡。若書籍透過進口,須課徵高額稅金;想在當地出版,多得向大陸出版業「借人頭」,若文字被當局認定敏感,還得大修特修。
文化部長龍應台日前說,台灣在文化上相較政治、軍事擁有優勢,希望未來和大陸出版市場有更密切合作,降低政治柵欄,讓台灣書籍登陸。
        行政院大陸委員會則表示,有關台灣書籍進入大陸市場,政府已積極透過兩岸經濟合作架構協議(ECFA)後續服務貿易平台,向陸方爭取簡化審查台灣書籍進入大陸市場流程。
台灣書籍登陸,需要經過幾道「柵欄」?
據了解,台灣書籍進入大陸市場銷售的流程,是依據大陸2011年發布的「出版管理條例」第41條、第45條規定辦理,須向大陸經營圖書進口的營業單位(例如中國圖書進出口公司)申請圖書進口,經圖書進口營業單位審查通過,再送當地出版行政主管部門審查,審查通過後,台灣書籍方能進入大陸銷售。
        大陸審查台灣書籍,至今仍有多項限制。台灣大地出版社社長吳錫清指出,飲食文化、傳統文化、電腦、生活類書籍多可順利進入大陸,例如「錢穆先生全集」已得以進入大陸市場;近年來陸方對於國共歷史、蔣介石、蔣宋美齡等「國共歷史話題」也大幅解禁。不過,仍有不少書籍被限於「禁書」之列。
        他舉例,書籍內容凡涉及反共、台獨、法輪功、西藏問題等議題,仍觸及政治敏感神經,一律無法進入大陸市場。
        另據指出,曾有台灣書籍進入大陸之前,遭審查單位要求刪修。官員比喻,對於作者而言,書中一字一句有如自己的孩子;刪修文章形同「把親生小孩剁手剁腳」,作者大多堅決不同意。
通過層層關卡,還得面臨市場競爭力的問題。不願具名的出版業者指出,台灣書籍在大陸生存的最大困難,在於保護主義盛行。
        他舉例,大陸書籍進口台灣,需課徵5%營業增值稅;而台灣書籍進入大陸,在大陸海關得先被「預課」13%營業增值稅,書價被迫提高,市場競爭力相對較弱。就算進到大陸市場,也只能在「限定書店」上架販售,例如福州閩台書城、廈門台灣書店等。
其次,由於大陸尚未開放台灣出版社前往大陸經營,不少台灣業者以「工作室」、「文化工作」形式前往當地發展,聘請大陸人負責編輯、組稿,以代理經營方式,向大陸出版社購買書號或刊號,形同是向大陸出版業者「借人頭」。
        向大陸業者借人頭,成本並不低。業者指出,大陸書號供不應求,雖各地市場行情不一,平均每個書號至少要價人民幣1萬5000元(約新台幣7萬多元),最貴者可喊到人民幣3萬元(約新台幣14萬元),若轉嫁至出版成本,負擔高得令人咋舌。
這也難怪,不少業者大嘆,就現狀而言,想攻進大陸出版市場,從內容到成本,還有很多「眉角」得「喬」。台灣豐厚的文化力和軟實力,欲透過出版書籍登陸,橫在眼前的,恐怕不僅是重重「柵欄」而已。
【2012/07/07 中央社】@ http://udn.com/


全文網址: 借人頭刪文章 台書登陸仍卡卡 | 兩岸 | 即時新聞 | 聯合新聞網 http://udn.com/NEWS/BREAKINGNEWS/BREAKINGNEWS4/7210055.shtml#ixzz22GIOMvo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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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7月26日 星期四

盛世異聲 沒有中國的倫敦書展2012



世紀.盛世異聲﹕沒有中國的倫敦書展2012

2012年6月5日 (二)

【 明 報 專 訊 】 編 按 : 中 國 流 亡 作 家 貝 嶺 , 為 不 少 流 亡 作 家 出 版 作 品 , 並 一 直 關 注 各 國 書 展 所 邀 請 的 「 中 國 作 家 」 名 單 。 早 前 , 倫 敦 書 展 以 中 國 為 主 賓 國 , 主 辦 逾 30 場 中 國 作 家 活 動 , 並 沒 有 流 亡 作 家 在 。 為 此 , 他 以 今 屆 倫 敦 書 展 為 例 , 撰 文 細 述 近 年 中 國 異 聲 怎 樣 在 國 際 文 化 活 動 中 消 音 … …

沒 有 獲 邀 、 取 消 、 再 邀 , 沒 有 因 不 容 異 見 者 致 辭 而 出 現 的 官 方 代 表 團 集 體 退 場 、 休 會 與 公 開 道 歉 , 沒 有 大 使 「 擲 地 有 聲 」 的 訓 話 及 「 給 中 國 上 民 主 課 的 時 代 已 一 去 不 復 返 了 」 的 「 莊 嚴 」 宣 告 , 更 沒 有 官 方 與 民 間 、 御 用 與 流 亡 ─ ─ 背 景 相 異 的 學 者 、 作 家 及 漢 學 家 雖 見 解 不 同 , 卻 彼 此 聆 聽 的 唇 槍 舌 劍 。 2009 年 法 蘭 克 福 書 展 以 中 國 作 為 主 賓 國 , 所 舉 辦 的 研 討 會 中 曾 出 現 的 這 一 切 , 在 2012 年 倫 敦 書 展 (The London Book Fair) 「 新 視 角 、 新 概 念 」 ─ ─ 中 國 主 賓 國 活 動 中 全 無 蹤 影 , 也 沒 有 戲 劇 化 的 場 面 。 逾 30 場 中 國 主 題 的 論 壇 、 新 書 發 布 或 作 家 對 話 活 動 , 或 為 避 免 提 問 者 「 挑 釁 」 , 或 講 者 擔 心 「 言 多 必 失 」 , 逾 半 場 次 的 聽 眾 提 問 時 間 被 主 辦 方 或 主 持 人 臨 時 取 消 。

這 個 書 展 真 和 諧

台 上 , 少 了 「 大 國 崛 起 」 的 傲 慢 , 看 似 從 容 淡 定 的 中 國 官 員 、 名 人 與 作 家 , 面 對 英 方 主 持 或 與 談 人 不 時 冒 出 來 的 「 敏 感 詞 」 , 如 審 查 (censorship) 與 自 我 審 查 (self-censorship) , 面 對 由 疑 問 句 變 成 了 否 定 句 的 「 出 版 自 由 」 問 題 , 回 答 時 , 既 要 顯 得 言 而 無 忌 , 又 不 能 「 政 治 太 正 確 」 惹 來 追 問 , 其 間 的 急 智 、 閃 躲 、 撥 擋 與 「 痞 」 , 雖 支 絀 , 仍 恰 到 好 處 地 展 現 了 中 國 的 「 軟 實 力 」 。

以 單 日 票 45 英 鎊 而 讓 人 望 而 卻 步 的 2012 年 倫 敦 書 展 , 於 4 月 16 至 18 日 在 倫 敦 西 區 那 座 雖 老 舊 , 卻 功 能 齊 全 的 伯 爵 宮 (Earls Court) 展 覽 中 心 舉 行 , 近 萬 平 方 米 的 巨 穹 形 圓 頂 展 場 下 , 均 分 出 兩 個 面 積 大 致 相 等 的 展 區 , 一 號 館 展 區 以 英 倫 和 歐 美 國 家 的 出 版 社 為 主 , 二 號 館 展 區 則 以 亞 洲 、 俄 羅 斯 及 東 歐 國 家 的 國 家 館 為 主 。

令 我 訝 異 的 是 , 創 辦 於 1971 年 , 號 稱 世 界 第 二 大 書 展 的 倫 敦 書 展 , 其 場 地 面 積 、 參 展 國 及 展 位 數 量 , 甚 至 人 潮 , 還 不 及 世 界 最 大 的 書 展 ─ ─ 法 蘭 克 福 書 展 的 十 分 之 一 。 而 在 人 潮 上 , 更 不 能 與 以 售 書 為 主 的 台 北 國 際 書 展 與 香 港 書 展 相 比 。 唯 一 難 以 量 化 的 是 文 化 影 響 力 , 英 語 作 為 準 世 界 語 言 的 優 勢 , 在 倫 敦 書 展 上 顯 露 無 疑 。 由 於 昂 貴 的 票 價 , 使 得 臨 時 想 逛 書 展 的 倫 敦 市 民 望 之 卻 步 。

中 國 在 所 有 重 要 的 國 際 書 展 上 逐 一 成 為 主 賓 國 , 由 中 國 新 聞 出 版 總 署 (GAPP) 出 資 租 下 大 面 積 的 展 區 , 設 立 中 國 主 題 館 , 規 劃 並 贊 助 中 國 的 國 營 出 版 社 及 出 版 集 團 以 各 自 的 展 位 參 展 , 購 買 與 出 售 書 的 版 權 。 中 國 新 聞 出 版 總 署 和 官 方 的 中 國 作 家 協 會 合 作 , 撥 款 設 立 中 國 文 學 翻 譯 出 版 專 項 基 金 , 有 規 劃 地 贊 助 外 國 譯 者 將 中 國 作 家 協 會 體 制 內 的 會 員 作 家 的 作 品 翻 譯 成 外 文 , 再 以 贊 助 有 意 出 版 這 些 譯 著 的 外 國 出 版 社 印 刷 費 的 方 式 , 促 成 外 國 出 版 社 與 中 國 作 家 簽 外 文 版 權 合 約 出 書 。 為 此 , 中 國 新 聞 出 版 總 署 、 中 國 作 家 協 會 和 英 國 文 化 協 會 (British Council) 合 作 選 出 人 選 , 並 組 成 人 數 愈 來 愈 多 的 中 國 作 家 代 表 團 , 在 書 展 中 舉 辦 場 次 也 愈 來 愈 多 的 中 外 作 家 對 話 活 動 及 文 學 座 談 會 , 以 呈 現 官 方 眼 中 的 當 代 中 國 文 學 盛 會 。

或 因 我 在 2009 年 法 蘭 克 福 書 展 上 的 不 愉 快 經 歷 , 我 從 英 國 文 化 協 會 公 布 的 書 展 文 宣 及 中 國 主 賓 國 節 目 表 上 發 現 , 中 方 合 辦 者 仍 是 以 管 控 、 審 核 新 聞 與 出 版 而 名 聲 狼 藉 的 中 國 新 聞 出 版 總 署 , 而 書 展 上 的 中 國 文 學 活 動 中 , 沒 有 流 亡 作 家 和 官 方 體 制 外 獨 立 作 家 的 入 選 。 於 是 , 我 於 3 月 20 日 寫 了 一 封 致 英 國 文 化 協 會 和 書 展 主 辦 公 司 的 公 開 信 , 告 之 我 對 英 國 文 化 協 會 與 中 國 新 聞 出 版 總 署 合 作 的 驚 訝 。 我 強 調 , 官 方 體 制 外 的 文 學 與 流 亡 文 學 也 是 當 代 中 國 文 學 中 的 一 部 分 , 在 倫 敦 書 展 中 不 應 消 失 。 我 還 列 出 了 多 位 缺 席 作 家 的 名 字 , 寄 望 英 國 文 化 協 會 能 予 以 邀 請 , 讓 倫 敦 書 展 上 的 中 國 文 學 活 動 多 元 呈 現 。

因 我 是 第 一 個 指 出 之 人 , 也 燃 起 了 第 一 把 火 , 這 封 信 被 英 國 廣 播 公 司 (BBC) 和 衛 報 (Guardian) 分 別 報 道 。 接 著 , 定 居 倫 敦 、 以 長 篇 小 說 《 北 京 植 物 人 》 英 譯 本 知 名 的 中 國 小 說 家 馬 建 以 大 量 接 受 新 聞 媒 體 採 訪 的 方 式 將 這 把 批 評 之 火 燒 旺 , 英 國 文 化 協 會 在 倫 敦 書 展 中 和 中 國 官 方 的 關 係 一 時 成 為 英 國 媒 體 文 化 版 討 論 的 熱 點 。

李 長 春 與 劉 延 東 引 領 作 家 群 進 場

在 短 短 三 天 的 書 展 期 間 , 大 小 、 陣 容 、 聲 勢 不 成 比 例 的 兩 支 「 隊 伍 」 在 倫 敦 書 展 內 奔 走 著 。 一 支 是 由 中 國 新 聞 出 版 總 署 組 織 , 中 共 中 央 政 治 局 常 委 李 長 春 和 中 共 中 央 政 治 局 委 員 劉 延 東 帶 隊 , 30 多 家 媒 體 , 逾 千 位 中 國 各 出 版 社 「 領 導 」 、 編 輯 和 專 業 人 士 , 以 及 中 國 作 家 代 表 團 50 多 位 作 家 的 龐 大 「 隊 伍 」 , 分 別 參 加  分 佈 全 英 國 的 300 多 場 活 動 。 這 些 作 家 是 這 支 「 隊 伍 」 的 焦 點 和 看 點 , 每 一 位 作 家 的 肖 像 照 都 印 成 了 精 美 的 明 信 片 , 以 英 國 文 化 協 會 和 倫 敦 書 展 之 名 , 五 集 一 疊 , 成 千 上 萬 疊 鋪 滿 了 中 國 主 展 區 陳 列 台 。

另 一 支 「 隊 伍 」 則 人 數 少 、 聲 勢 弱 , 這 是 由 流 亡 作 家 和 漢 、 藏 、 蒙 族 政 治 異 見 者 組 成 , 他 們 不 時 在 獨 立 中 文 筆 會 租 下 的 僅 六 平 方 米 展 位 上 聚 集 , 多 時 七 八 人 , 少 時 三 五 個 , 或 合 一 或 分 頭 「 出 擊 」 , 展 位 上 約 有 50 本 異 議 作 家 、 獄 中 作 家 、 流 亡 作 家 的 書 , 這 些 書 靜 靜 地 躺 在 那 裏 , 彼 此 依 存 。

這 兩 支 「 隊 伍 」 的 大 小 反 差 , 恰 如 1980 年 代 的 中 國 , 體 制 內 文 學 與 地 下 文 學 。 20 年 後 ─ ─ 這 兩 支 「 隊 伍 」 , 不 , 是 大 隊 人 馬 與 個 人 , 不 只 是 在 中 國 ─ ─ 而 且 在 國 際 ─ ─ 由 法 蘭 克 福 書 展 到 倫 敦 書 展 , 同 時 出 現 , 甚 至 「 短 兵 相 接 」 了 。

這 三 天 , 及 前 後 延 續 的 30 年 , 體 制 內 與 體 制 外 , 官 方 與 流 亡 , 這 不 同 的 經 歷 與 人 生 , 不 同 的 美 學 , 對 抗 或 冷 戰 會 延 續 多 久 ? 會 延 至 我 們 身 後 嗎 ?

凡 事 都 有 例 外 。 4 月 16 日 下 午 , 在 書 展 二 號 館 二 樓 的 一 場 中 國 文 學 座 談 會 上 , 被 倫 敦 書 展 中 國 官 方 網 站 譽 為 「 當 代 最 負 盛 名 的 華 語 小 說 家 和 編 劇 之 一 」 的 嚴 歌 苓 , 用 英 文 描 述 了 自 己 的 劇 本 在 中 國 的 影 劇 本 審 查 制 度 下 被 不 斷 刪 改 的 程 度 與 細 節 。 雖 不 是 高 亢 的 抗 議 , 但 這 些 細 節 清 楚 地 呈 現 了 一 個 已 在 台 灣 出 版 了 主 要 著 作 、 且 常 居 歐 美 的 華 裔 小 說 家 , 其 作 品 在 中 國 改 編 成 電 影 及 電 視 劇 時 , 被 影 視 審 查 制 度 左 右 的 無 奈 感 。 然 而 , 嚴 歌 苓 的 直 白 描 述 , 相 對 於 中 國 作 家 代 表 團 其 他 作 家 或 否 認 、 或 不 涉 細 節 的 婉 轉 概 述 , 甚 至 太 極 式 雲 遮 霧 障 , 無 疑 是 一 個 特 例 。

4 月 18 日 , 倫 敦 書 展 最 後 一 天 下 午 , 我 在 定 居 倫 敦 的 藏 族 詩 人 Tsering Passang 陪 同 下 , 前 往 倫 敦 市 中 心 近 唐 人 街 的 英 國 文 化 協 會 (British Council) 總 部 , 因 我 的 有 備 而 來 , 英 國 文 化 協 會 公 關 總 監 代 替 正 在 書 展 上 不 克 參 加 的 英 國 文 化 協 會 文 學 總 監 , 與 我 們 有 了 一 個 半 小 時 的 會 談 。

英 國 文 化 協 會 的 回 應

他 對 書 展 的 中 國 文 學 項 目 未 能 納 入 獨 立 的 中 國 文 學 與 流 亡 作 家 表 示 遺 憾 , 他 甚 至 請 我 提 出 補 救 建 議 , 我 提 了 四 點 建 議 , 現 在 看 來 , 我 是 異 想 天 開 了 , 如 希 望 英 國 文 化 協 會 在 未 來 贊 助 的 文 學 項 目 中 , 能 邀 請 獨 立 的 中 國 作 家 與 流 亡 作 家 。 再 如 , 希 望 英 國 文 化 協 會 的 翻 譯 補 助 項 目 能 資 助 英 譯 在 中 國 不 能 出 版 的 文 學 作 品 及 流 亡 文 學 作 品 。 當 時 , 我 甚 至 認 為 達 成 了 共 識 。

還 是 《 經 濟 學 人 》 (The Economist)4 月 23 日 刊 出 的 評 論 一 針 見 血 : 「 晝 至 雞 鳴 , 中 國 繼 續 遠 行 , 其 日 益 膨 脹 的 實 力 正 侵 入  中 國 之 外 的 世 界 。 以 開 拓 市 場 之 名 , 現 金 充 裕 的 中 國 官 方 出 版 社 把 倫 敦 書 展 看 作 是 一 個 進 入 英 國 文 化 圈 的 機 會 , 中 國 共 產 黨 將 成 為 英 國 出 版 社 主 人 的 前 景 正 變 得 愈 來 愈 清 晰 。 」

我 無 意 去 指 摘 任 何 一 位 我 在 倫 敦 書 展 見 到 的 來 自 祖 國 的 文 學 同 行 , 甚 至 , 我 在 書 展 的 中 國 文 學 活 動 上 , 曾 多 次 當 一 個 專 心 的 聽 眾 。 我 讀 他 們 寫 的 書 , 也 讀 詩 , 無 疑 , 其 中 不 乏 有 才 華 的 作 家 和 詩 人 。 文 學 的 標 準 比 「 政 治 正 確 」 的 標 準 要 複 雜 和 精 細 得 多 。 中 國 作 家 代 表 團 中 的 詩 人 西 川 , 是 我 1980 年 代 地 下 文 學 生 涯 中 的 詩 人 同 道 , 我 們 還 是 1988 年 創 辦 的 地 下 詩 刊 《 傾 向 》 的 同 仁 。 九 年 未 見 , 在 倫 敦 的 相 遇 和 短 暫 交 談 , 除 了 彼 此 打 量 歲 月 的 刻 痕 , 更 多 的 是 感 慨 。 我 們 因 久 別 而 一 言 難 盡 , 也 因 反 差 而 相 對 無 言 。

流 亡 作 家 自 此 絕 跡 倫 敦 書 展 ?

上 一 個 百 年 , 也 就 是 20 世 紀 文 學 歷 史 中 一 段 相 似 的 情 景 , 可 以 成 為 我 們 今 日 處 境 的 鏡 像 。 讓 我 引 用 蘇 珊 ‧ 桑 塔 格 (Susan Sontag) 在 《 三 詩 人 書 》 (Letters : Summer 1926) 英 譯 本 序 言 中 的 描 述 : 「 我 們 知 道 , 巴 斯 特 納 克 和 茨 維 塔 耶 娃 見 面 時 沒 有 太 多 話 語 交 流 , 那 是 在 1935 年 6 月 的 一 天 , 巴 斯 特 納 克 以 蘇 聯 官 方 代 表 ─ ─ 夢 魘 般 的 身 分 ─ ─ 來 到 巴 黎 出 席 『 國 際 作 家 保 衛 文 化 大 會 』 , 兩 位 詩 人 在 分 離 13 年 後 匆 匆 見 了 一 面 , 可 是 他 並 沒 有 提 醒 她 不 要 回 去 , 不 要 有 返 回 莫 斯 科 的 念 頭 。 」 6 年 後 , 當 「 獲 悉 茨 維 塔 耶 娃 於 1941 年 8 月 自 殺 身 亡 的 消 息 時 , 巴 斯 特 納 克 可 能 是 大 吃 一 驚 、 悔 恨 自 責 的 。 他 承 認 他 沒 有 意 識 到 , 在 她 決 定 於 1939 年 舉 家 返 國 之 後 , 等 待 中 的 她 的 將 是 一 場 厄 難 」 。 在 序 言 的 結 尾 , 桑 塔 格 引 用 了 巴 斯 特 納 克 多 年 後 對 蘇 聯 文 學 及 蘇 聯 作 家 的 感 慨 : 「 一 切 均 已 淹 死 在 偽 善 中 」 。

多 年 後 的 今 天 , 我 們 的 相 見 , 或 我 們 如 此 不 同 的 人 生 , 還 有 和 當 年 的 巴 斯 特 納 克 與 茨 維 塔 耶 娃 比 較 的 可 能 嗎 ? 我 不 禁 好 奇 , 作 為 中 國 作 家 代 表 團 成 員 這 一 「 夢 魘 般 的 身 分 」 來 到 倫 敦 書 展 的 作 家 中 , 誰 又 會 在 多 年 後 , 和 巴 斯 特 納 克 一 樣 , 因 「 一 切 均 已 淹 死 在 偽 善 中 」 而 感 慨 呢 ?

( 篇 幅 所 限 , 文 章 經 編 選 刪 節 )

[ 文 / 貝 嶺 編 輯 / 袁 兆 昌 ]

原文網址:http://premium.mingpao.com/pda/ppc/colDocDetail.cfm?PublishDate=20120605&File=vx001a.txt&token=b218bc260b89c0



2012年7月20日 星期五

家是中文,不再是中國


世紀.On Literature﹕家是中文,不再是中國
專訪流亡作家貝嶺
2012年6月27日 (三)

【 明 報 專 訊 】 內 地 流 亡 作 家 貝 嶺 , 是 在 台 北 的 傾 向 工 作 室 主 持 人 及 國 際 筆 會 下 的 獨 立 中 文 筆 會 創 會 人 , 也 是 桑 塔 格 、 哈 維 爾 等 蜚 聲 世 界 作 家 的 友 人 。 2000 年 夏 , 他 因 在 北 京 印 行 文 學 人 文 刊 物 《 傾 向 》 第 13 期 , 被 當 局 控 以 「 非 法 出 版 罪 」 入 獄 。 在 桑 塔 格 等 國 際 作 家 的 營 救 下 , 終 於 獲 釋 , 但 代 價 是 離 開 中 國 , 流 亡 。

今 年 六 月 初 , 貝 嶺 從 台 北 來 港 參 加 在 城 市 大 學 舉 行 的 「 真 相 與 文 學 」 研 討 會 。 第 二 天 , 當 他 得 知 下 午 有 港 人 悼 念 離 奇 死 亡 的 六 四 民 運 人 士 李 旺 陽 的 遊 行 後 , 便 決 定 馬 不 停 蹄 專 程 趕 往 參 加 , 沒 想 到 反 成 為 多 家 媒 體 採 訪 的 對 象 。 貝 嶺 說 , 在 遊 行 中 見 到 如 此 多 香 港 年 輕 人 的 身 影 , 讓 他 很 感 動 盈 淚 。 遊 行 翌 日 , 在 中 文 大 學 採 訪 貝 嶺 。 他 一 襲 有  濃 重 傳 統 風 格 的 中 式 服 裝 , 又 寬 又 厚 , 即 便 是 樸 素 的 黑 色 , 在 人 群 中 也 格 外 突 出 。 近 12 年 不 能 回 到 故 鄉 北 京 , 這 身 衣 服 彷 彿 被 寄 予 了 他 濃 濃 的 鄉 愁 。

漂 泊 多 年 , 貝 嶺 愈 來 愈 被 強 化 了 流 亡 作 家 的 身 分 , 而 他 對 文 學 的 理 解 也 愈 來 愈 深 刻 。 貝 嶺 認 為 , 將 來 的 中 國 文 學 史 , 和 前 蘇 聯 及 東 歐 的 文 學 史 一 樣 , 流 亡 文 學 一 定 是 其 一 部 分 , 而 且 重 要 。 而 他 也 承 認 , 在 當 今 的 文 學 世 界 裏 , 他 可 能 是 符 號 最 明 顯 的 流 亡 作 家 — — 因 為 很 多 前 流 亡 作 家 已 回 到 中 國 去 了 。 貝 嶺 說 : 「 我 也 想 回 到 母 語 環 境 , 但 我 的 書 、 我 編 的 書 不 能 在 中 國 出 版 , 人 回 去 有 大 用 嗎 ? 作 家 的 身 分 證 是 書 。 」 而 在 去 國 離 鄉 後 , 貝 嶺 也 漸 漸 認 識 到 , 「 祖 國 」 之 於 他 , 其 實 是 語 言 。

抵 抗 將 事 物 簡 單 化

由 於 貝 嶺 身 上 有 「 反 對 」 色 彩 , 有 時 也 策 劃 並 參 與 一 些 公 共 活 動 ( 例 如 去 年 六 月 四 日 , 他 在 台 北 自 由 廣 場 以 1001 張 紅 色 塑 膠 椅 排 成 「 艾 未 未 」 三 個 字 , 以 呼 求 予 當 時 還 被 北 京 當 局 拘 禁 的 藝 術 家 艾 未 未 以 自 由 ) , 所 以 大 眾 很 容 易 強 化 貝 嶺 的 「 公 知 」 身 分 , 認 為 他 更 是 一 個 「 文 人 」 。 但 實 際 上 , 貝 嶺 十 分 警 惕 這 一 簡 化 的 評 價 。 他 甚 至 會 不 斷 提 醒 自 己 , 不 要 因 此 而 失 去 文 學 的 敏 銳 與 標 準 。

貝 嶺 特 別 強 調 , 一 個 作 家 面 對 國 家 與 統 治 必 須 要 有 「 美 學 上 的 抵 抗 」 。 在 整 個 訪 談 過 程 中 , 他 反 覆 提 及 「 抵 抗 」 。 貝 嶺 說 : 「 抵 抗 的 意 思 是 , 它 強 你 弱 。 」 他 不 願 意 被 簡 單 標 籤 為 一 張 臉 譜 ︰ 「 異 議 分 子 」 。 他 認 為 , 一 個 作 家 或 文 人 在 寫 作 、 編 書 或 出 版 的 過 程 中 勢 必 會 不 斷 進 入 大 眾 視 野 , 但 怎 樣 在 文 學 和 「 公 民 」 之 間 尋 求 平 衡 , 是 非 常 不 容 易 的 。

貝 嶺 不 久 前 讀 到 諾 貝 爾 文 學 獎 得 主 高 行 健 在 台 北 的 話 : 作 家 要 躲 避 政 治 對 你 的 誘 惑 。 高 氏 認 為 作 家 從 政 或 者 介 入 政 治 , 很 容 易 變 成 宣 傳 品 或 者 犧 牲 品 。 他 認 為 , 「 這 是 經 歷 過 後 的 肺 腑 之 言 。 」 不 過 , 高 氏 舉 了 一 個 特 例 , 就 是 法 國 大 作 家 馬 爾 羅 (Andr  Malraux) 是 法 國 戰 後 最 重 要 、 也 對 文 化 影 響 深 遠 的 文 化 部 長 。 這 位 作 家 做 文 化 部 長 的 時 候 , 提 升 了 整 個 法 國 的 文 化 品 位 。

不 容 否 認 , 世 界 上 存 在 多 種 評 判 標 準 , 而 標 準 與 標 準 之 間 有 時 難 免 是 對 立 的 。 譬 如 , 文 學 的 標 準 和 大 眾 的 標 準 就 不 一 樣 。 貝 嶺 認 為 , 文 學 的 標 準 是 豐 富 和 深 刻 ; 而 大 眾 的 標 準 , 往 往 是 簡 單 與 一 目 了 然 , 並 且 這 是 一 股 世 界 潮 流 。 貝 嶺 說 : 「 新 聞 語 言 的 氾 濫 是 將 世 事 簡 單 化 的 最 大 禍 首 , 因 為 它 會 將 一 個 人 的 一 生 用 兩 三 句 話 去 概 括 。 可 是 人 生 與 人 性 如 此 複 雜 , 兩 三 句 話 可 以 輕 易 定 位 嗎 ? 所 以 , 作 家 最 大 的 使 命 是 要 抵 抗 非 黑 即 白 的 簡 單 化 。 」 怎 樣 抵 抗 呢 ? 貝 嶺 說 , 首 先 作 家 的 語 言 表 達 要 警 惕 被 簡 單 化 , 不 要 迎 合 媒 體 , 用 三 言 兩 語 談 論 人 的 一 生 , 避 免 一 言 以 蔽 之 式 的 判 斷 。

流 亡 文 學 之 定 位

貝 嶺 坦 言 , 抵 抗 簡 單 化 不 容 易 做 到 : 「 你 在 抵 抗 將 事 物 簡 單 化 時 , 很 容 易 被 大 眾 文 化 中 的 粗 糙 、 粗 俗 、 粗 淺 、 粗 鄙 、 粗 陋 所 影 響 及 同 化 。 如 果 沒 有 自 我 警 覺 的 話 , 你 很 容 易 就 失 去 , 以 接 受 簡 化 的 表 達 。 」

在 貝 嶺 心 目 中 , 將 二 者 平 衡 得 最 好 的 或 許 是 桑 塔 格 。 他 認 為 , 當 我 們 談 論 桑 塔 格 時 : 「 她 作 為 書 評 家 、 批 評 家 、 作 家 的 豐 富 性 , 絕 對 要 和 她 被 當 今 已 所 稱 的 公 共 知 識 分 子 身 分 有 嚴 格 的 分 別 , 不 能 混 為 一 談 。 不 能 用 非 專 業 的 語 言 談 論 文 學 , 也 不 能 用 複 雜 的 文 學 表 述 從 事 公 民 的 社 會 介 入 , 因 為 二 者 需 要 不 同 的 專 業 態 度 與 認 真 。 」

一 個 作 家 的 本 分 是 將 文 字 打 磨 好 , 然 後 才 可 以 談 其 他 。 貝 嶺 說 : 「 我 已 是 不 幸 而 言 中 者 , 作 家 永 遠 要 記 住 , 你 的 書 要 大 於 你 的 姓 名 。 」 他 借 用 捷 克 裔 法 國 小 說 家 昆 德 拉 的 話 說 : 「 當 卡 夫 卡 的 名 字 變 得 比 卡 夫 卡 的 小 說 《 城 堡 》 還 有 名 時 , 卡 夫 卡 的 不 幸 就 開 始 了 。 」

相 對 而 言 , 和 其 他 中 國 作 家 相 比 , 貝 嶺 在 這 方 面 受 到 的 影 響 是 小 的 。 因 為 作 為 一 個 流 亡 作 家 , 他 所 面 對 的 媒 體 是 有 限 的 , 他 說 ︰ 「 在 我 祖 國 的 文 學 史 中 , 我 是 一 個 零 。 但 他 並 不 因 此 焦 慮 , 還 說 自 己 『 或 許 』 多 少 避 免 了 如 其 他 生 怕 被 遺 忘 的 『 歸 國 華 僑 』 作 家 被 『 整 容 』 得 光 彩 照 人 的 誘 惑 。 」

當 談 到 二 十 世 紀 文 學 史 時 。 貝 嶺 認 為 , 文 學 這 一 古 老 的 行 業 中 , 流 亡 文 學 在 二 十 世 紀 特 別 興 盛 , 那 和 暴 政 與 全 球 化 有 關 , 尤 其 二 戰 以 後 的 共 產 主 義 國 家 , 驅 離 了 一 大 批 作 家 。 在 東 歐 及 前 蘇 聯 , 他 讀 到 也 感 同 身 受 到 了 米 沃 什 、 昆 德 拉 、 索 爾 仁 尼 琴 、 布 羅 茨 基 等 傑 出 的 流 亡 作 家 。 而 二 十 世 紀 流 亡 文 學 中 的 最 後 的 作 家 群 體 , 是 因 中 國 的 1989 年 六 四 而 產 生 的 流 亡 作 家 。 貝 嶺 說 他 不 會 去 寫 文 學 史 , 但 他 希 望 成 為 流 亡 文 學 中 重 要 的 一 分 子 。

關 於 作 家 的 定 位 , 貝 嶺 覺 得 , 作 家 好 為 人 師 的 時 代 已 結 束 了 。 今 天 , 作 家 更 是 時 代 與 世 事 的 見 證 者 。 那 麼 , 作 家 與 記 者 的 區 別 是 , 作 家 在 意 最 細 微 的 細 節 。 由 於 專 業 的 不 同 , 作 家 與 記 者 呈 現 出 來 的 「 見 證 」 也 不 同 : 「 作 家 要 反 映 的 更 多 面 , 既 有 正 面 反 面 , 還 有 側 面 。 」 相 信 這 也 是 貝 嶺 本 人 對 自 己 的 要 求 。

關 注 華 人 文 學 出 版

作 為 文 學 家 , 貝 嶺 觀 察 中 國 , 關 心 政 治 、 文 化 與 思 想 中 醒 目 的 公 共 事 務 , 可 他 更 願 意 花 精 力 關 注 華 人 世 界 是 否 出 現 了 一 些 好 的 文 學 雜 誌 、 書 和 詩 集 等 等 。 對 香 港 的 文 學 雜 誌 、 書 及 書 店 , 是 貝 嶺 此 次 由 德 國 赴 台 北 再 抵 港 要 去 看 和 觀 察 的 目 的 之 一 。 例 如 , 貝 嶺 看 重 香 港 新 型 的 文 學 雜 誌 《 字 花 》 , 和 傳 統 的 文 學 雜 誌 相 比 , 《 字 花 》 的 欄 目 更 為 多 元 和 豐 富 , 也 不 避 政 治 現 實 , 多 少 跳 脫 了 香 港 地 域 色 彩 , 也 對 世 界 文 學 有 所 關 注 。 但 《 字 花 》 仍 然 不 是 貝 嶺 心 目 中 最 有 重 量 的 文 學 雜 誌 , 因 為 它 畢 竟 還 是 要 面 對 香 港 的 文 學 分 眾 。 因 他 認 為 自 己 對 香 港 文 學 「 半 生 不 熟 」 , 肯 定 會 「 掛 一 漏 十 」 。 入 貝 嶺 法 眼 的 香 港 作 家 不 多 , 詩 人 有 黃 燦 然 和 廖 偉 棠 , 還 有 早 年 的 也 斯 。 他 稱 董 橋 的 隨 筆 、 散 文 「 文 貫 中 西 」 , 拈 來 都 是 學 養 , 是 散 文 大 家 。 而 在 香 港 的 專 欄 作 家 中 , 馬 家 輝 下 筆 無 所 不 涉 , 敏 銳 又 感 性 , 且 從 未 失 文 學 筆 觸 。 香 港 的 小 說 家 中 , 除 了 書 已 等 身 的 西 西 與 董 啟 章 , 他 發 現 了 一 位 雖 「 不 見 經 傳 」 , 文 字 與 敘 事 卻 讓 他 「 驚 艷 」 的 小 說 家 陳 慢 由 , 他 推 介 她 由 Kubrick 出 版 的 長 篇 小 說 《 自 圓 記 》 。 他 對 書 評 特 別 關 注 , 而 書 評 , 非 梁 文 道 莫 屬 。 而 十 年 前 的 「 老 戰 友 」 、 《 傾 向 》 主 編 、 流 亡 詩 人 孟 浪 從 新 移 民 成 為 出 版 人 , 其 轉 型 中 的 成 就 , 令 貝 嶺 刮 目 相 看 。

失 去 母 語 環 境

流 亡 已 十 多 年 。 如 今 的 貝 嶺 , 從 護 照 上 , 已 是 美 國 公 民 。 但 他 並 非 剛 離 開 中 國 便 選 擇 成 為 「 美 國 人 」 。 十 多 年 前 , 他 眼 中 的 美 國 是 個 「 傲 慢 卻 也 容 人 的 國 家 」 , 其 國 民 大 多 「 不 知 天 高 地 厚 」 。 他 不 喜 歡 傲 慢 的 操 英 語 者 , 天 生 是 個 喜 歡 「 和 地 下 人 在 一 起 」 的 人 — — 這 或 許 和 自 身 的 遭 遇 有 關 。 但 在 2001 年 911 事 件 發 生 後 , 貝 嶺 覺 得 美 國 在 那 時 成 了 「 受 難 國 家 」 , 對 美 國 的 認 同 因 受 難 而 感 同 身 受 , 因 此 , 也 入 了 美 國 籍 。

最 近 , 貝 嶺 在 德 國 二 戰 後 最 重 要 的 文 化 重 鎮 蘇 坎 爾 普 出 版 社 (Suhrkamp) 出 版 了 德 譯 的 文 學 回 憶 錄 《 逐 離 ︰ 中 國 》 。 在 書 的 封 底 寫  一 句 話 : 「 家 是 中 文 , 不 再 是 中 國 」 。 在 外 漂 泊 了 這 麼 多 年 , 他 至 今 不 認 可 「 異 議 作 家 」 這 一 簡 化 的 稱 呼 , 只 說 自 己 只 是 在 「 中 國 這 樣 一 個 沒 有 出 版 自 由 的 體 制 下 , 曾 經 因 印 行 文 學 刊 物 而 短 暫 入 獄 的 文 人 」 。 他 說 : 「 我 的 精 神 養 分 , 在 離 開 中 國 前 主 要 是 通 過 閱 讀 獲 得 ; 在 離 開 中 國 後 , 則 既 通 過 閱 讀 又 是 面 對 與 聆 聽 作 家 本 人 及 交 談 多 重 獲 取 。 」 他 又 說 : 「 當 一 個 人 已 經 失 去 母 語 環 境 , 若 再 不 去 面 對 英 語 世 界 , 那 就 真 的 一 無 所 有 了 。 」 他 堅 信 真 正 的 文 學 圈 子 , 從 來 都 是 少 數 人 的 「 小 圈 子 」 ; 但 這 個 小 圈 子 , 或 能 影 響 多 數 人 , 「 提 升 人 們 對 世 事 複 雜 性 、 豐 富 性 的 認 識 」 。

簡 短 的 採 訪 無 法 盡 述 文 學 家 的 所 有 思 考 。 或 許 如 貝 嶺 本 人 所 言 , 應 該 先 閱 讀 作 家 的 作 品 , 而 不 是 面 對 作 家 個 人 。 那 麼 , 不 妨 去 讀 讀 貝 嶺 的 書 罷 。

[ 文 / 許 驥 編 輯 蔡 曉 彤 電 郵 mpcentury@mingpao.com]

原文網址:http://premium.mingpao.com/pda/palm/colDocDetail.cfm?PublishDate=20120627&File=vx001a.txt&token=b218bc260b89c0

2012年7月17日 星期二

尋找蘇珊·桑塔格


13歲那年,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立下一條「規矩」:「不做白日夢。」
對大多作家而言,悠閒的沉思都屬於工作的一部分,但在桑塔格看來,無異於浪費時間,會對她的情緒穩定產生威脅。「做一個睿智的人,對我而言,並不是做事情做得『更好』的問題,」她在1973年的日記中吐露心聲:「那是我唯一的存在方式。如果我不能做到睿智,我會就徘徊在緊張症的邊緣。」

《因意識羈於肉身:1963-1981》(As​​ Consciousness Is Harnessed to Flesh)一書的讀者,也許希望刪除「緊張症」,添上「自戀」、「自虐」或「自憐」。每當桑塔格停止思考,這些有害的情緒就跑來佔據她。「自憐和自輕正在耗盡我的心力,」她在38歲生日那天(1971年1月6日)寫道,精煉地描述了屢屢反復的多愁善感。只有很少的時候,她會走神到近乎分心渙散的狀態,確切地說,雖不夠到做白日夢的程度,卻也不能專注於手邊事:
「我今天無法對有關喬‧謝肯(Joe Chaikin)的消息做出回應。結束六個月的康復期後,不久他將接受一次非常危險的心臟手術。我失去了感知能力,無法集中精神,即便在他講話過程中……。我開始焦慮、沮喪、慌張。可不是為了他。是為我自己:我在哪兒?我為什麼感覺不到自己?」
《因意識羈於肉身》是計劃中桑塔格日記三卷本的第二卷,由她的兒子大衛·里夫(David Rieff)編輯。第一卷《重生》(Reborn ,2008年)從1947年、桑塔格14歲時開始,止於1963年,當年她的首部小說《恩主》(The Benefactor)出版。到1964年5月,她打開了一本新的日記本。當時,她正在成長為一名對事實和虛構同時駕輕就熟的作者。桑塔格與其他兩面手想比,比如諾曼·梅勒( Norman Mailer)、瓊·迪迪安(Joan Didion)、詹姆斯·鮑德溫(James Baldwin)和戈爾·維達爾(Gore Vidal),正是她把對理智主義的崇拜本身視為目標。
她第一本非虛構類作品《反對闡釋》(Against Interpretation,1966年)裡的評論文章,完全沒有「反對」之意:渴望理解和分類的衝動浸淫其中,針對的不僅是她自己,而且還包括其他人的見解。那本書展現了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廣泛閱讀面,其中部分文章,像評論加繆和納塔麗·薩洛特的幾篇,值得一讀再讀;可當中也有不少陳腐的觀點。「就薩特所知,一切思想具有普遍性。」是嗎?薩特知道嗎?改成「就薩特所知,一切思想具有特殊性」,同樣說得通。
1963年,在寫作《薩特的<聖熱內>》(Sartre's “Saint Genet”)一文的同年,30歲的桑塔格在日記中吐露:「愛是最高形式的珍視、偏幸。可這不是存在的狀態。」首選的存在狀態是「成為有識之士」。低落的心情瀰漫在《因意識羈於肉身》的紙面上,她最低落的時候,大概是當她懷疑自己「正變得和其他人一樣蠢」的時候。1968年8月,在把日記荒廢了一段時間後,一絲「微小的想法」將她喚醒,帶來轉瞬即逝的快樂。「於是,我故意大聲說出:『哦,真想不到。有主意了!』……在這間除了我沒有別人的房,我發出的嗓音令自己沮喪萬分。」
絕望之情部分源於她沒有一個女性朋友。日記中有大量關於和戀人發生衝突的內容,不過大部分並不僅限於同性戀人,多數措辭體現桑塔格獨特的自我分析風格:「戴安娜‧凱梅尼(Diana Kemeny),沒有負向的情感轉移;不允許生氣、流淚;我的同謀;請告訴我具體的細節。」愛情一而再、再而三地令她消沉。這些日記最辛酸的地方在於,它證明了作者努力想用心感受、卻無奈承認無能為力。愛情變幻無常,唯有思想恆久不變(或看似如此:桑塔格既以堅定的信念、又以放棄自己的主張而聞名。)
開列清單帶來了些許慰藉。日記中充斥著詞彙表、欲購的書目清單、要看的電影清單、摘錄的引文、要做的事。這些記事本一經出版,將成為學者重要的研究工具,而普通讀者,必須在蕪雜的思想碎片中披荊斬棘。以下是1964年典型一天裡的七條筆記:
「找到1956年《聽眾》(The Listener)雜誌上夏皮羅(Schapiro)論現代藝術的文章」
「沃霍爾(Schapiro)的觀點:單一圖像(無變化);客觀不帶感情」
「『是什麼?』先於『有沒有用?』」
「安德烈·布勒東(André Breton),自由的行家」
「杜尚(duchamp)」
「麥耶爾·夏皮羅(Meyer Schapiro)」
「《抽象藝術的本質》(The Nature of Abstract Art),《馬克思主義季刊》(Marxist Quarterly)第一冊第一期(1937年)戴爾莫·施瓦茨(Delmore Schwartz)的回應,夏皮羅對此的答复,同前書,第一冊第二期(1937年4月—6月)」
日記中尖銳地論述了美國和歐洲的差別。比如精神分析在美國紮根的現象,「這不曾發生在歐洲任何地方,因為精神分析支持的是『追求幸福』的可行性。」經過一次橫渡大西洋之旅,返回家後,她寫道,「我從放逐(歐洲)變成放逐(美國)。」當她調侃瑪麗·麥卡錫(Mary McCarthy )「能夠憑微笑做成任何事;她甚至能夠憑微笑而微笑」時,強調的是這類時刻在自己身上的相對缺失。
里夫的編選一方面小心謹慎,另一方面插手太多。例如,1968年8月和9月,桑塔格給「斯德哥爾摩」條目下的每篇日記標註了日期。當時,她是在那兒製作以瑞典為背景、1969年發行的電影《食人族二重奏》(Duet for Cannibals)嗎?我們無從得知。有關該片及之後的《卡爾兄弟》(Brother Carl,1971年),桑塔格在日記裡幾乎隻字未提——無論選角、拍攝(她自編自導了這兩部影片),還是和演員的關係——正如她不常記述圍繞自己著作出版而發生的事一樣。這點無法彌補,但在整理日記的過程中,編者本盡可以根據已有的創作,提供某些上下文基礎。
桑塔格告訴我們,《卡爾兄弟》遭到「一片惡評」,僅此而已。與此同時,由於決定不加腳註,里夫把他認為有用的信息填塞在方括號內。目的是有助於深入思考的連貫性,但效果適得其反。一篇頗具代表性的備忘錄,旨在提醒自己要再聽一遍的若干作曲家,最後成了這副模樣:「重聽:亨利‧普賽爾(Henry Purcell)、讓—菲利普‧拉莫( Jean-Philippe Rameau)、路德維希·範‧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的第五交響曲、《海》、弗里德里克‧蕭邦(Frédéric Chopin)、後期的弗朗茨‧李斯特(Franz Liszt)、弗朗茨‧舒伯特(Franz Schubert)的第八交響曲。」
里夫寫道,桑塔格在臨終的床上「只提起兩個人」,她的母親和俄國流亡詩人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米爾德麗德·桑塔格(Joseph Brodsky)是《重生》裡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和此時一樣,她通常在痛苦的反思中佔有一席之​​地。相反,布羅茨基是快樂的源泉,里夫說,桑塔格與他建立的,「也許是終其一生……同輩間唯一飽含深情的關係。」布羅茨基瀟灑風光地走完命運給他的最後歲月,播撒智慧的火花和屬於他自己的信條。「約瑟夫:『審查制度對作者是好事……那增強了語言的隱喻力量。』」他的影響和感染,無疑促使桑塔格為自己在兩人相識前、同情判處布羅茨基流放極地多年的那個體製而感到羞愧。里夫寫道:“她的確開始後悔……相信共產主義會帶來解放的可能。”
桑塔格曾寫了一篇論凱撒·帕韋澤(Cesare Pavese)的記事本的文章,後收入《反對闡釋》一書,她提出:「我們為什麼要閱讀作者的日記?因為日記闡明了他的書嗎?通常不是。」更確切地說,日記的趣味在於接觸「第一手的作者……作家作品中自我面具背後的那個自我。」到那時,1962年,桑塔格已堅持寫了15年日記,追索面具背後的自我,偶爾得窺,見到的卻鮮有自己喜歡的樣子。
本文最初發表於2012年6月24日。James Campbell是《泰晤士報文學評論副刊》的編輯。他出版的作品包括詹姆斯·鮑德溫的傳記《門口的談話》( Talking at the Gates),以及散文集《切分音》( Syncopations)
翻譯:LILY



科隆大學漢學家司馬濤談貝嶺的文學回憶錄



科隆大學漢學家司馬濤談貝嶺的文學回憶錄(圖)
2012-07-12

科隆大學漢學家司馬濤教授認為,如果說德國社會不瞭解中國的很多情況,那麼對於中國當代文學和文學家的探索,當代中國知識份子的心路歷程,知識和精神的探索就更不瞭解。三月出版的貝嶺的文學回憶錄部分填補了這方面的空白。

圖片:貝嶺先生在2011年法蘭克福書展與2010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略薩見面交談(天溢提供)

三月,在文學上戰後在德國最具影響的蘇爾坎普出版社出版了貝嶺先生的文學回憶錄,《逐-有關中國》。該書出版同時貝嶺應德國西部一個文學之家邀請,到德國進行了兩個月的訪問交流,並就這本書在德國很多地方進行了一系列的報告討論活動。對於這本書,德國、瑞士及奧地利等國歐洲最重要的德語報刊都發表了書評。

2012年7月12日 星期四

《獨立中文筆會作品年鑑(第一卷)》
























編者:獨立中文筆會年鑑編輯委員會
校對:劉鳳珠、黃群傑、張裕
執行製作:自由文化出版社
封面設計:幸彤
內頁設計:劉知傑
出版日期:2012年06月12日
語言:繁體中文
ISBN:9789868820418
裝訂:平裝

內容簡介:
《獨立中文筆會作品年鑑》【第一卷】不僅精選近七十位會員的小說、劇本、詩歌、紀實、回憶、隨筆和評論,還收錄了筆會簡介、章程以及2011 年的通報、聲明等主要文件資料,並展示了本會創會發展十年來的一系列重要活動的精彩畫卷。——趙達功(《獨立中文筆會年鑑》【第一卷】主編)


2012年1月31日 星期二

2012/2/02 (週四) 台北書展活動「向哈維爾致敬︰哈維爾作品朗讀 」


台北國際書展活動行事曆>2012-02-02
一館105朗讀沙龍
17:00

17:45
向哈維爾致敬︰哈維爾作品朗讀
史葛達副代表及台灣作家代表捷克經濟文化辦事處、傾向文化一館105朗讀沙龍
時間:2月2日 (週四) pm5~5:45
向哈維爾致敬︰哈維爾作品朗讀 主持人︰曾建元
哈維爾作品朗讀者︰
Pavel Skoda 史葛達副代表
謝小韞(台北市文化局前局長)
廖亦武(中國作家、詩人、歌手)︰亦會吹蕭及唱悲歌
陳政三(作家、台灣史研究者)